摘自《教育家》杂志2014年4月刊：专访芭学园小学
记者：李晗，周春伦
不办理想化的教育：
人类不是每天在高兴中成长的
李跃儿是不打算办小学的。理由很牛掰，芭学园的孩子出来能适应任何小学——翻看芭学园对200个毕业生所做的追踪报告，即可看出一二。况且，她一直这样勉励自己，不要搞大，不要连锁，不要搞小学，只做好幼儿园一件事。
北京这个地方，人才济济。不少有先进教育理念的学校陆续办起来之后，她就更欢喜了。多好，形成了一个教育的服务链。
当初她就是这么想的。可是六七年过去，她并没有看到预期的结果。她说，在中国这个土地上，不乏有胆识有想法有才华之人，可是如果天真浪漫理想化，给孩子自由，给孩子快乐，学业就跟不上了。
在李跃儿看来，我们要孩子成长，要快乐，但成长中一定会经历不快乐，有压力。人类的成长就是破除一个又一个不快乐，不是每天在高兴中成长的，任何动物都不是这样的。如果毫无压力和快乐，那将来肯定有一个很大的不高兴在后面等着他。
困难是必须要克服的，学业是必须要完成的。“你不能把孩子弄得连大学都上不了。”“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说你的孩子是要出国的！”发现这些问题，她害怕了，因为70%的学生都是芭学园毕业去的。没办法改造别人，只好自己干，这是其一。
其二，应试教育咱们的孩子能适应，但是我们到底要不要他适应，适应的是什么？幼儿园毕业才六岁，他们还太小，那些建构起来的良好人格特质只是有了，像婴儿一样，只是有了雏形，离长大成熟还差得很远。他们需要继续成长，需要确定的良好的帮助，而不是运气。
因这，芭学园小学筹备一年后，于2013年正式开学了。大概是一种不可推卸的公共责任，因为是办教育，不是办学或者生产产品，它需要完善，需要后期巩固。她再也不能以任何理由说服自己不办小学。
教育部的课程标准已经很棒，我们只需去达成
芭学园小学目前在北京中关村外国语学校内，进一步的说明是：用中关村外国语学校的资历和学籍，教学管理是分开独立的，校长和老师都是李跃儿芭学园的人。走进教室，属于芭小的一年级七班和一年级八班的教室跟传统有些不同，有点生活化，有点芭学园的影子。每个孩子都有一个自己缝制的作业袋，墙上有他们写的字，用不同颜色的铅笔，装饰了些小花小草，透着美感。
小学老师，有学前班过去的，蒙特梭利班过去的，还有专业的体育音乐英语老师，这些老师全在芭学园熏染过很多年，爱和自由，平等与规则，温柔且坚定，理智兼具感受力。小学校长刘江艳，是北京一所中学的优秀物理老师，也是芭学园的家长。一见面，一聊，大李就把人给盯上了，鼓动到了芭小。李跃儿很满意这位校长，现代教育思想与优良传统的完美结合。
想象中的芭学园小学应该是新锐派，有大刀阔斧修正体制或者独树一帜的意象。但实际走近，发现完全不是。最重要的是，芭小不脱离体制，对小学的要求是，必须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。他们研究了教育部出台的课程标准，发现与世界主流教育是契合的，一点都不过分。指向综合实践与创新，社会责任，尊重个性，人文与工具性的合一等等。李跃儿说，这些东西真的很棒，我们就老实地照着这个做去达成。
达成的方式不同罢了。总结起来大概两点：尊重个性，激发兴趣。比如写字，挺枯燥，老师就创造很多办法来引起孩子的兴趣。在空中写，在同学背上写，在水里写。
比如数学，15-9等于多少？你是如何算出来的，还有哪些方式可以算出，你最喜欢哪种办法？这都是班级中讨论的重点。有人会说因为9加6等于15；还有人说把15拆成10和5，用10减去9等于1，加上剩下的5，就等于6；也有人说先用9减去5，还有4个不够，再从10里把4减掉，就剩6。等等。成人看到这样很多的方法，觉得太复杂，他们喜欢简单。刘江艳专就这个问题在孩子中做过调查，结果显示，没有一个孩子喜欢第一种简单的方法。
比如英语，一年级所用的教材都是英语绘本故事，讲故事，做游戏，然后考试。英语老师沈萍在课堂上宣布，我们现在开始考试。“太好了！”一年级八班的教室就炸开了，他们对于考试很高兴。在一旁观摩的，曾经上过一年传统小学的任飞宇妈妈一见到这阵势，觉得不可思议。她说，不敢想象孩子竟然这样热爱考试。
这是方式的。在内容上，也有不同。大体上用的是北师大的教材，但会根据需求以及教材某些部分的缺失和不适宜进行调整。校长刘江艳介绍，大概有一半的内容会做调整。比如语文，元宵节单元里用于激发学生热爱家乡的文章“小山村”，这与孩子的实际生活不符合，换掉了。而数学，则完全摈弃了传统教材，改用美国Gomath的一套教学。“我们一开始就上应用数学，但是在下学期会加入理论数学的东西，毕竟考试需要。”
按照标准来，按照大纲走，在教学模式和内容进行创新，这对于芭小老师来说是个挑战。因为这种创新方式和创新内容，都必须基于对班级儿童观察和生活背景的基础之上进行。这就意味着，每个班都会不同。
来自真实人间的冲突和摩擦
北京中关村外国语学校，是传统体制小学。芭小在它里面，必然有一些冲突和摩擦。开学没多久，70多岁的老校长就找上门来了。怎么回事儿，你们的孩子在课间操上竟然爬栏杆，你看看我们这边的孩子，站得倍儿直。你们那边简直就是东倒西歪，30个猴儿！你说自己怎么办！
大李不卑不亢。她说，我就问，我看到你们的孩子确实很守纪律。你有没发现，在中国，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都很守纪律，但是等他们长大之后以及成人，是全世界最不遵守纪律，道德品质状态最低的。这是为什么？
真是不愧为李跃儿，啰嗦。她继续道，孩子对纪律的遵守以及道德水准，都要经历从低到高的过程。等我们孩子到了18岁，他们肯定不是30个猴，他们肯定比你们的孩子还遵守纪律。到红灯的时候，你们闯，我们不会闯，我们培养的是自律，你们培养的是他律。你们的孩子是被吓得不敢动。我们的孩子是慢慢的去懂得为什么他在这个时间里要站好队，这个就是自律，而不是身边那个吓唬她的人。
老校长，姓王，军人作风，随时穿得笔挺站得笔直。听着李跃儿一番演说，马上拿出个本子，记，记。等到其他人再嘲笑芭小，他就会说，哎，人家这是有一套的，你们别说了。
它的样子绝对和大多传统小学无二，你可以在操场上看到严厉训斥中的老师，可以在食堂门口看到拿着大喇叭扯着嗓子叫安静吃饭的老师，你能听到很多类似“你脑子进水了吗？”“不想活了吗”等等语言。这个环境很真实，跟芭小完全不同。
这分明有些分裂，孩子会怎么想？据说，孩子们见到校长就站得笔直，鞠躬，大声道，王校长好。据说有一次班车挡了一个等公交车的大爷，大爷破口大骂。孩子就说，你凶什么呀，你能对付得过我们校长吗？！无限崇拜王校长。
李跃儿说，我后来发现这个学校给我们最大的好处是，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太飘在天堂了。让他们知道真实的人间是什么样，他们就会落地一些。虽然这个学校骂人，但我们不骂人。而且我们知道有人这样骂人，但不会受此困扰，不是说世界怎么会是这样，妈妈，我要回家。可皮实了。
家长们：我们为什么选择芭小
在芭小进行的小型家长访谈上，5位家长，分别从事教育培训，IT，电信业以及个人工作室，我们发现，芭小大半的家长有一个特质：理性，乐观。
没有一种教育是完美的，没有一所学校是完美的。
芭小的评价体系什么样？下一年的学习计划怎样？有没有对整个六年的系统规划？低段和高段的课程设置怎样？具体的教研如何搞，特色如何凸显和延续，老师水平如何，老师的成长是否能跟上孩子的发展……如果抛出这样的问题，芭小很难回答。芭小能表达的只是，我存在，我尽心。当人们把某个机构某个教育某个人视作救命稻草时，情况就复杂起来。毫无疑问，芭小是一所正处在摸索阶段的学校，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考验着70、80后的家长。
“我就是冲着李跃儿来的！”在转来芭小之前，任飞宇在北京西城区一重点小学上一年级。“这些所谓的知识，并没有内化到孩子心中，就好像不存在。”一直密切关注并崇拜李跃儿的任飞宇妈妈，第一时间知道芭小建立，就把孩子带来了。
第一学期，任飞宇带回作业：在家长的陪同下通过资料或其他方式，了解北京城门，然后自己选择其中一个门，深入了解，亲身体验，拍照或画画，最后带到班上为大家展示、分享。飞宇妈妈认真陪孩子完成这个作业。不久之后看电影，法国凯旋门，孩子突然发现原来法国也有有趣、有故事的城门啊，他于是开始自主地上网了解法国城门的相关知识。
之后越来越多的事情让她感到满足：“去年圣诞节，我们准备挂在圣诞树上的东西，孩子自发地说我统计一下这圆球有多少，这星星又有多少。我后来才知道原来班上正在学统计，孩子自然而然地将知识带到了生活里。”
如果一个孩子每天早上6点起床，并欢欣鼓舞地去上学，苏昕蒙的妈妈认为，这就是孩子学习状态的最好说明。
“环境是宽松的，老师是爱他、尊重他的。在这个环境中，他的天性能够得以施展，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房谦妈妈一开始就很坚定，很相信。但就在是否上芭小的问题上与房谦爸爸有很大的分歧，爸爸认为传统教育这条路最为保险，大多数人都在走，并且孩子以后将面临小升初和高考问题。
在进行了许多比较和对上传统小学的同事孩子观察之后，他慢慢改变了自己的想法。最终，李跃儿的一句话让他下了决心：“芭学园要有自己独立的学术建构”，即学校要有学术建构的环境，孩子要有学习能力。对于孩子的未来，房谦爸爸说：“很多时候我们有担忧，是因为我们大人给自己的孩子预设了一个环境，即十年二十年之后，生存环境多么可怕。其实未来不会那么可怕，到那时孩子的选择一定比现在的我们多。”
从最初对一个人的人格魅力钦佩和信任，逐步转向对教学团队的信任和自我的成熟，芭小的家长正在经历一个漫长的成长之路。成熟，意味着理性，意味着不再只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。
